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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寶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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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寶寶

谷雨已過, 屋外的雨滴劈裏啪啦地打在樹葉表面,順著綠葉脈絡緩緩流淌,落在地上匯成一攤水。

這場雨下了二十多天, 不見消停。天裂了縫隙一般,今年的雨季格外漫長, 潮濕,溫度陰冷。

不管用了多少除濕手段, 也擋不住濕氣的滲漏。地下室看不見一滴雨水, 隨手一摸觸感濕潤,黏糊糊, 空氣中同樣充滿水分。

毫不誇張地說, 雨不停歇,人會被這場來勢洶洶的雨水泡發、腐爛。

這樣一來, 最容易圈定範圍的地方有了缺點, 不再適合人類居住。

顏序酌在瓢潑大雨降落的第二天,將宋杲遇打橫抱起送回了顏家主樓的臥室。

除了人, 其他東西原地不動, A4則拍著胸脯保證,一定會照顧好實驗室裏的所有瓶瓶罐罐。

連夜指揮人購買了五六臺除濕器,各種除濕方法一個不落下地用於地下室,確保實驗資料和各種稀奇古怪的細胞不被腐蝕。

無盡的透明長線垂直滑落,濺起又混入其他水中,消失,流向遠方。

隔著一層雨幕宋杲遇漫無目的得眺望櫟葉山。

山遠,路遠。

眼睛描繪上山的小路, 黃色泥巴裏人一步一腳印踩出的痕跡,曲折蜿蜒, 下過這場雨,路會更不好走,不知怎麽,明明最討厭爬山,他現在卻渴望一口氣沖上山頂,然後再一躍而下摔得粉身碎骨,不留全屍。

一絲冰涼短暫地拍進宋杲遇伸出窗外的手心裏,接著一連串水填滿手心從指縫溢出。

涼意從手貫穿身體,刺激了封閉的心臟,他一下子從想死的境界裏回過了神。

死亡並不能解決問題,一味地逃避像是在退讓,在認同。

幾種感情你追我趕,勢必要角逐出一個最終答案。

宋杲遇想了很多天,百思不得其解。他捫心自問,如果說死的那個人不是辜雨,不是李覓音的孩子,他會不會義憤填膺,情緒波動。

倘若這個問題在小學課堂,老師會嚴肅地將整件事情平鋪直敘。

“患有赤日病毒的嬰兒不算孩子,安樂死必須執行,但我們不能慶幸殺死他,不能懷著喜悅的感情,迎接他們的死亡,而是需要哀痛。”

“哀痛赤日病毒無法消滅,哀痛失去的千千萬萬孩童。”

“他們如你們一樣,又與你們不同,他們隔絕在病毒中,你們生活在病毒肆虐的環境裏。”

“人生下來總是不同,有的人看見赤日病毒攜帶者被擊殺,會覺得大快人心,消滅了以後的社會毒瘤。有的人會悵然若失,感嘆為什麽要殺死一條生命。但老師希望你們做後者,當然,前者也並沒有錯。”

“天生冷漠不利於人與人之間的友好相處,希望大家懂得憐憫,殺人容易,救人難。”

“為不計其數的生命體,營造安全環境是英雄,為焚化爐減輕負擔的人也與他們在同一條標準線內。”

“英雄沒有既定的標準,英雄是未來的你們。”

“溫勒爾不缺判定者,缺太多為不是生命的生命,開創活下去道路的人。”

當時辜硯說這番話說得眉飛色舞,他在幹什麽來著?

他前一天剛被打,身體痛得厲害,安樂死紀錄片的每段劇情深深地映入腦海。

時至今日,並未模糊半分,疼痛是人加深記憶的一種手段。

他記得自己在瘋狂地呼吸,不知道是因為身體的痛,還是由於紀錄片太過震撼,稱得上是死傷慘重,暗無天日。

有餘溫的多具屍體丟進焚化爐,出來是一堆灰。

一個多月的槍殺和安樂死成功將死寂的星球盤活。

這場盛大的“殺人活動”叫作“更生”。

人死則生。

這是赤日病毒席卷全星球後,做出的不得已決定。

第一次提出此項意見遭到了廣大群眾的極力反對,但某人卻力排眾議組織了軍隊排查、槍殺、收屍。

一條龍服務,逐漸發展為框架清晰的組織,是判定員的前身。

隨著赤日患者的人數減少,星球逐漸太平起來,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失去蹤跡,只是時不時地冒出來批判賀綏的冷血。

第一次決定並且執行殺光赤日病毒攜帶者的人就是顏序酌的父親——賀綏。

仔細想想,顏序酌討厭親生父親也未嘗不是因為兩人有太多相似之處。

每個人的考量不同,大局觀和只顧眼前利益的人之間隔著一條銀河。

邁不過去,走不過來。

宋杲遇覺得自己會痛惜任何美好事物的逝去,不管那人是誰,與他有無瓜葛。

每道規則的設定都有它獨特的背景和意義,如今的太平盛世不是假象,赤日一天沒有解藥,除掉的手段唯有死亡。

安樂死的規則並不是現在才定下,是長久以來的堅持,不是莫須有的偶然定論,是由人經過千思萬慮歷代相傳的“解藥”,是不可破滅,不可跨越的界限。

如果人人都像他這樣憤世嫉俗,說得好聽是同情心泛濫,說得不好聽點屬於將全星球的人民推向深淵。

十惡不赦。

可殺人滅口真的是最好的方案嗎?

無解,現階段無人提出意見和建議,政府延續了判定員制度。

空留判定員不斷擴員,罕見保持憐憫心理的人。

無論是什麽生物,活得夠安穩會失去冒險精神。

殺死順理成章,救命難於登天。

如果憐憫的代價是痛不欲生,那有幾個會永揣憐惜,救贖患病者。

棍棒落在自己肩膀,人才會感知痛。

辜雨是他第一個目睹死在面前的赤日患者,而且這個孩子與他來說關系匪淺。

死亡帶來的悲痛感強烈,對於每時每刻都在消失的其他患者,他明明知曉,卻沒有做出情緒反駁,這算是憐憫嗎?

他真的有憐憫之心嗎?

宋杲遇聽著雨落,不由自主地想起顏序酌推動藥液註入辜雨皮膚深處的情形。

動作幹凈利落,像是處理指尖的灰塵,輕輕松松,毫不費力。

兩種各自為王的思緒使勁揪掐他的大腦,頗有一種要把身體撕成兩半的架勢。

如果沒有顏決的出現,他會不會泯然眾人?

時不時將推進焚化爐的病人拿出來感嘆兩句,然後惋惜不已,說完就忘。

憐憫總是毀滅在每次的束手無策。

他沒有辦法阻止這件事的發生,更不能阻礙別人將這件事情結束。

憂心如焚,燒盡血肉。

宋杲遇靠著窗臺沈沈睡去,用腦過度是真的可以救助失眠。

不知是由於睡眠太久不足導致他做了一個夢,一個奇怪詭異的夢。

夢裏的地點在一間空曠的實驗室,不是顏序酌建造地下室,是他從未進入過的環境。

陌生,陌生之中,又有一個十分熟悉的存在。

眼前的人穿著一身幹凈整潔的實驗服,一刻不停地研究桌臺的細胞。

宋杲遇望著那道背影總覺得似曾相識,他一定在哪裏見過。

單薄,瘦弱,不堪一擊。

等了很久,那人並沒有回頭的想法,宋杲遇心裏泛起了燒灼感,他失去等待的耐心,直接問出了口:“你好,你到底是誰?這裏是哪裏?”

男人回過頭,一臉無奈,他說:“我是你。”

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把宋杲遇推出夢境,他驚惶失措地睜開眼,手被人牽著,那人正在以極輕的力度,用紙巾擦幹他手上的雨水。

顏序酌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將他抱回床上,蓋上了被子。

“顏序酌,我要死了。”

死在胡思亂想的自我檢討中。

宋杲遇說的話莫名其妙,沒有著力點,顏序酌卻還是聽懂了。

“死之前想清楚,你死了我也活不長,顏家和賀綏會讓我這個定時炸彈一樣的笑話活下去嗎?”顏序酌摟起他的脖子,落下一個帶著掠奪性質的吻,“你活著我才能活。”

屏障退開距離,呼氣接上吸氣,宋杲遇失笑地說:“世俗定下的安樂死規則,現在又挑明寄生關系,顏序酌你太聰明了,拿捏我比開口說話還要簡單。”

Alpha經過多重事件的引導。逐步把他引入誓死追隨的地步,兩種想法看似不同,實則歸根結底是在為其拉票。

看法不同,那就用其他方式消弭成見。

一榮俱榮的存在關系宋杲遇一直知道,由顏序酌直接點出意義非同小可,沖擊力大到離譜。

Alpha明白自己所有痛苦都是來自信息素過敏,但他卻把病當作了籌碼,絲毫不擔心有喪命的可能。

輕飄飄的如同潑了一盆水,灑在宋杲遇身上,讓人時刻記住濕漉漉的感覺。

“寶寶,你狠不下心,痛苦的永遠是你自己。”顏序酌說,“辜雨的死亡符合法律,你,我都做不到開創先河救下她,她遲早會死。”

Alpha每說一句,宋杲遇身體就顫抖一次,“顏序酌我好累,我知道你沒錯……我知道你做得符合實際,可我不甘心,我不甘心,她怎麽能死……”

顏序酌將他摟緊,“你該恨我,恨我的冷漠,下手果斷,不要把之前我對你的好挪到現在,那些不值一提,不能夠用來填補你內心的恨意。”

“供你讀書順手的事情,保護你安全我心甘情願,為你挨槍子……”

說到這裏,顏序酌不顧宋杲遇的反抗將他的手拉到胸口的槍傷處。

愈合的傷口有明顯凹凸不平的疤痕,怪異硌手。

燙手。

宋杲遇頭皮發麻,冷汗頻頻冒出。

顏序酌嫌殺人不夠誅心他繼續說:“哦,還有送你去打工,每一件事情都由我牽橋負責,我對你的好就是想讓你義無反顧地選擇我啊,寶寶。”

Alpha停頓了兩秒,又說:“你離不開我,寶寶,我不是好人,我走的每一步都精打細算過。”

“別說了。”宋杲遇堵住耳朵。

“辜雨的死亡無能為力的不止你。”顏序酌暧/昧地揉捏著他的腺體,“我們都是普通人,恨簡單,放過自己太難了。”

胃酸倒流,惡心直沖口腔,宋杲遇推開Alpha,跌跌撞撞地跑向廁所,趴在馬桶上幹嘔了幾分鐘。

Alpha瞇著眼睛順了順他的背,眼角露出晦暗不明的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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